记者乔装的哥到“二八杠”调查赌窝背后利益链

　　两年前的一个冬夜，本市郊区一套住宅内，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面带冰霜地对身边的女友说：“你做得太绝情了！”话音刚落，这名男子举起尖刀，女友倒在血泊中……

　　在上海出租车行业中，为数不少的司机晚上12点以后聚众赌博早已不是秘密，为了打发等客人的时间，他们常常聚赌。而为了偿还巨额赌债，有的家破人亡，有的流落他乡。在他们的背后，是妻子绝望的眼泪、子女殷殷的期盼……

　　事实上，部分出租车司机的涉赌行为小则影响了家庭的稳定，大则危害了公共安全。设想一下，该休息时不休息而是玩牌赌博，那么行车安全如何保证？

　　上周，本报记者假扮成出租车司机，深入“二八杠”赌窝，看到了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面以及一条可怕的利益链。

　　“救救我的丈夫吧，他把整个家都赌掉了，欠下高利贷已失踪了好几个月……”不久前，一名女子向本报求助，希望通过媒体找回他的丈夫。这名女子在电话中哭着说，只要丈夫回来之后安分守己开出租或做其他工作，远离赌博，这个家可以从头开始……

　　“的哥”妻子的哭泣声，声声震撼了记者的心灵。在此之前，记者曾耳闻一些出租车司机沉迷于赌博，以至无力自拔，其中以来自崇明、南汇等郊区驾驶员居多。

　　在暗访赌窝前，一些曾经玩过“二八杠”的出租车司机听闻记者的意图后，不但拒绝当线人，反而极力劝阻记者不要涉险，因为有些玩得比较大的赌窝一般拒绝陌生人进入，赌窝里有打手，也有圈套，一不小心就会深陷其中。

　　这名线人以前也曾玩过“二八杠”，在短短半年时间内输了3万多元，连“指标”（出租车司机每月缴纳出租车公司的营业款）都缴不足。为了还债，他现在每次出车都要干到次日早晨6点，因此，对“赌”字深恶痛绝。

　　上周五晚上11点钟，记者与摄影记者作一翻简单的化装——穿上某出租车公司的工作服，腰上套个装营业款的包，打扮成“的哥”模样整装待发。

　　深夜12点钟，车子开到了宝山淞良路，路边已经停了四五辆各个车队的出租车。司机都已经下车，聚在路边低声交谈着。附近还有人警惕地观望着四周。线人说：“他们是望风人，一般两人一组，分成三组，分守在各个路口，一旦发现路上有警车开过，他们会用身上的对讲机向场子内通报情况。”

　　12点半，驾驶员们从一个路边小门鱼贯而入。线人说：“开场了。”说完就带着记者一起下车，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小门，直接进了2楼一个房间。

　　“你们是哪里的？！”一声大喝把记者吓了一跳，两名剃着板寸头的彪形大汉凶神恶煞地挡在记者的面前。“老兄，这位是我的表弟，他和他的朋友是来看牌的。”线人连忙说。彪形大汉上下打量我们：“哦！原来如此。”

　　房间里连记者在内共有13个人，多数穿着出租车驾驶员工作服，其中4个坐在牌桌上，开始玩起了一种名为“二八杠”的赌局。其基本游戏规则是，每家发两张牌比点数大小，两张牌相加后，取其个位数字，每家单独跟庄家比输赢。

　　线人偷偷告诉记者：“先玩小的，后玩大的，你等着瞧吧。”果然，桌面上开始发生悄悄地变化，50元、100元的票面唱起了主角。10多秒钟一局，桌面上花花绿绿的钱像风一样“刮来刮去”，每一局都有近千元的输赢。房间烟雾缭绕，空气越来越浑浊，气氛越来越紧张。

　　本报摄影记者想掏出照相机偷拍几张照片，但“看场子的”鹰鸷般的目光始终在我们外场人身上游来游去，摄影记者一时难以下手。

　　“嘀呤呤……”一个中年男子的手机响起来，他放下牌带着抱歉的表情说：“我有事出去一会儿。”随后转过头对着记者说：“兄弟，你来代替一下，赢了算你的，输了算我的。”记者按照线人事先叮嘱，呵呵一笑，假装不屑地说：“你们玩得太小，没劲！找其他人吧。”

　　赌局一度中断，这时一名30岁出头的小个子出租车司机坐了下来：“我来玩两把，不过我不玩‘二八杠’，来‘比大小’吧。”“比大小”就是人们俗称的“博眼子”。

　　小个子的“运气”似乎特别好，一上赌桌没几局就赢了四五千元。在接下来的一局中，小个子摸到一对K，这又是一副好牌，桌上总共只有一副牌，其余三个玩家不可能有三对A，可以说小个子又赢定了。

　　旁边一名“放水”（放高利贷）的人激动地说：“你的手气不错啊，这一局要玩就玩大点。”小个子说：“我没带多少钱。”“放水”者说：“别怕！我借给你4万，不过咱事先说好了，我要抽取10％的提成。”

　　小个子犹豫片刻，“唰唰唰”写下一张4万元的借条，结果一翻牌傻眼了——三对A。其余三个玩家对他说“你输了”，说完迅速将小个子面前的4万元一扫而光，甩手离去。

　　“你们肯定出老千！”小个子急红了眼，准备追出去，却被“放水”者一把揪住衣领：“怎么？借了我的钱想逃走？”小个子哭丧着脸说：“你和他们是连裆模子─二八杠游戏。”“放水”者说：“你们玩牌我‘放水’，各走各的道，怎么就一伙的？”小个子哑口无言，无奈地说：“过两天还给你吧。”

　　“放水”者非要小个子留下家庭住址和手机，然后恶狠狠地说：“你给我听着，你的手机必须24小时开着，否则休怪我对你的家人不客气！”

　　线人的出租车开到通河路时，发现竟有二三十辆车子停靠在路边。线人说：“这里肯定有不少出租车司机已经开赌。因为生意清淡，反正也接不到客人。他们在附近小区租了五六百元一个月的小房子，专门在里面赌博，外人一般看不出来。”在共江路，线人指着一家发廊说，许多驾驶员把这里作为赌博的集中地点。

　　线人透露，赌场老板为招揽生意，一般鼓励不玩牌的出租车司机拉“客人”。如果拉来两个以上的“客人”，司机一般能拿到200元以上的酬谢。

　　赌徒们在台上搏杀，为赌场老板带来了超额的“利润”，滚滚的黑钱哗哗地涌进了他们的腰包。按照5％的“庄风”抽头、以一场60万元输赢、一天两场计算，赌场老板每天的“庄风”就可达到6万元。

　　赌场老板和“放水”者是利益共同体。赌场发放的高利贷决定着赌博下注的注量，只有注量大了，赌场老板抽取的庄风才能水涨船高。高利贷利息是每天3分，借1万元每天的利息就是200元，一个月利息就将近1万元，等于翻了一倍。许多人借了巨额赌债后一辈子都无法翻身。

　　通常情况下，午夜以后到早上6点是出租车生意最清淡的时间段。许多司机在这段时间一般就候在酒吧、浴场、酒店等场所门口等生意，时间长了且无其他事可干，感觉无聊就易聚赌。有很多司机家在崇明、南汇等郊县，孤身一人在市区打拼，下班后没什么娱乐，除了看电视就剩下打牌赌博。还有一些司机文化素质本就不高，不爱读书看报，聚在一起也只有赌了。

　　事实上，本市绝大多数的出租车司机在自己平凡的岗位上默默无闻，兢兢业业，为申城的交通添砖加瓦。但同时，确实有为数不少的出租车司机深陷赌博，无力自拔：

　　出租车司机陈某，三年前染赌博欠下巨额债务，为躲避放高利贷者至今不敢回家，家中只剩下一幢孤楼；

　　出租车司机李某，四年前欠下赌债被高利贷者一路“追杀”到家里，家人还了本钱后报警，高利贷者方肯罢休。事态平息后，妻子提出离婚；

　　出租车司机王某，两年前玩“二八杠”欠下50万元，在躲避高利贷者“追杀”前，匆匆将上海市区的房屋卖掉，离婚后就“人间蒸发”；

　　一些出租车司机涉赌后在家瞒妻子，在单位瞒领导，明明做了800元营业款，却以生意清淡、车子遭遇碰擦等种种理由，谎称只做到600元营业款。有的出租车司机每月的营业款交不出，只得寅吃卯粮，一拖再拖。

　　一名出租车司机的妻子和丈夫玩起了“狙击”与“反狙击战”，丈夫涉赌隐瞒营业款，妻子则每天要从计价器上记录公里数，以此算出当天跑出来的真实营业额。丈夫在妻子的火眼金睛下只得收手。

　　上海市出租汽车管理处一位人士告诉记者，该处对出租车司机赌博现象掌握不多，像这类涉及治安类的问题一般由司机所在的出租车企业管理。

　　记者了解到，一些出租车公司就如何管理走街串巷的出租车司机曾下过猛药，比如他们通过GPS定位系统，观察所管辖的出租车有无可疑现象，一旦发现有多辆出租车长时间停泊在一个地方，就安排“道检”前往检查。

　　不过，某出租车公司一位管理人员认为，单靠这类检查收效甚微，应该依靠家庭、单位和社会的共同监督。针对午夜以后出租车司机精神空虚、管理真空的现象，该人员提出设想，能否由政府牵头，专门设立一个集娱乐、休息、消费为一体的出租车驾驶员休闲中心，加上建立一套完善的社会监督机制，这样方能遏制出租车司机深夜沉迷赌博的现象。